“仕途或有涯,科學闊無邊”,林占熺人到中年“棄仕從科”,投身科研探索“以草代木”種蘑菇;
科研取得重大成果,有美國的企業設法找到林占熺,高薪“挖角”,但林占熺平靜地拒絕了富商的邀請。因為他不想獨自做“人生贏家”,這位“農家子”更愿意幫更多農民成為“人生贏家”;
晚年功成名就,但林占熺卻將余生倒過來數,“過一天算賺一天”。賺來的每一天,林占熺都在鉆研“黃河千里菌草生態屏障”,改變黃河流域水土流失的現狀;
夢未了,鬢不敢白。帶著菌草夢,林占熺從壯年走到暮年,從意氣風發走到皺紋滿頰……
▲林占熺用菌草培植出鹿角靈芝。林占熺發明的菌草技術給全世界提供了擺脫貧困及解決菌林矛盾的“中國方案”,并因此走上聯合國演講席。
▲2017年5月26日,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與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在聯合國總部共同啟動中國—聯合國和平與發展基金菌草技術項目,并舉行首次研討會,圖為“菌草之父”林占熺在會上演講。
▲2015年6月6日,林占熺(右)在內蒙古磴口柳拐沙頭指導菌草防沙固沙。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劉娟
1986年的春天,44歲的林包養占熺走到了人生的岔路。
彼時他是福建農學包養甜心網院最年輕的處級包養網干部,繼續走行政道路,前方是能看得到的陽光仕途。另一頭,則是一個縈繞在他心里多年的大膽想法——向工程隊借5萬元蓋300平方米的實驗室,投身科研探索“以草代木”種蘑菇。
后者充滿了未知,但林占熺還是決定豁出去,放手一搏。
“你瘋了嗎?”一位好友得知后,擔心地問他。那時林占熺的月工資只有60多元,“萬一實驗搞砸了,拿什么還?”要知道,那時候世界通用方法都是砍伐木材栽培菌類,根本沒人會想到用草替包養情婦代木材,第一個吃螃蟹可不是容易的事!
2017年的春夏之交,75歲的林占熺在20天內兩次受邀赴聯合國演講時,人們方才明白:林占熺沒瘋,甚至做成了這件了不起的事……
人到中年“棄仕從科”
“仕途或有涯,科學闊無邊”,林占熺選擇了科學,并用實驗證明了那種被人不解的堅持,或許是對的
“每天早上,幼兒園的孩子們喝蘑菇湯,解決了營養不良。”5月26日,紐約聯合國總部第六會議室播放的一個視頻短片引起觀眾數次掌聲。
短片講述的是盧旺達首都基加利農民萊昂尼達斯的故事。參加菌草技術培訓班后,萊昂尼達斯成立了公司,把菌草培植的蘑菇供給酒店、餐廳、集市,所獲收入不僅讓自己的兩個孩子上了好學校,還自辦了一個幼兒園……
萊昂尼達斯并不是個例。全球像他一樣因菌草而改變命運的農民還有很多。
對巴布亞新女大生包養俱樂部幾內亞、南非、萊索托和盧旺達等臺灣包養網發展中國家的許多貧困農民來說,“菌草”長期包養意味著“點草成金”——將草轉化為美味營養的食用菌,帶來現金和尊嚴。
斐濟常駐聯合國代表團代表達烏尼瓦魯激動地說:“菌草技術使斐濟人民受益無窮。如果你給我一些菇,我只能吃一天,但你教會我種菇,就可以解決我一輩子的生路。”菌包養網推薦草技術被當地媒體稱之為“來自中國最好的禮物”。
聯合國糧農組織紐約辦事處主任卡拉·穆卡維說,聽了林占熺的演講,她確信這一技術對農業可持續發展非常重要,在發展中國家推廣菌草技術將有助于減貧和消除饑餓,聯合國系統包養網對此表示贊賞。
林占熺的發明漂洋過海,他用“一棵草”帶給世界101個國家成千上萬農民脫貧的希望;在國內,菌草技術也在全國31個省區市的487個縣推廣應用,他本人在成為國家菌草工程技術中心首席科學家的同時,也被中國扶貧基金會評為“全國扶貧狀元”。
從最初的“不可能”“別胡鬧了”,到發明被列為中國-聯合國和平與發展基金重點關注的項目,林占熺的“這棵草”以燎原之勢席卷全球,這一步,走了30多年。
回溯過往,林占熺自己有時也會覺得難以置信。
植物往往在掙扎中才能破土而出,菌草技術的萌芽,也源自于苦難。身在異國的時候,林占熺常常會想起最初那揪心一幕幕。
那是1983年的初春,41歲的林占熺隨同福建省科技扶貧考察團來到老區龍巖長汀,原包養網以為僅僅是一趟“例行公差”,卻不想當地的情形徹底震撼了他。
“我們竟然看到‘懸河’!”
這一曾經給黃河沿線百姓帶來巨大災難的情景,竟然在福建出現。因為濫砍濫伐,水土流失,這里的“懸河”已比兩邊耕地高出近兩米,就像一條沙石筑成包養網VIP的渡槽,梗在他的面前。與“懸河”相伴而生的,是流域兩岸“耕地沙化、生態惡化、生活貧化”。
他們走進了一戶“五老人員”家庭,低矮的泥土屋里,床上僅有一條破棉被,寒風朝著屋子的裂縫里灌,一家人只好蓋上蓑衣,依偎著取暖。
“叔叔,我很餓,能給我一點地瓜片吃嗎?”小孩用瘦弱的小手拉著林占熺輕聲說。
林占熺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能不能想辦法給這孩子先弄點吃的?”林占熺轉過身,對陪同前往的縣里負責同志說。
“像這樣的貧困戶不是一戶兩戶,難辦啊!”這位負責同志也心有余而力不足,默默地背過頭去。
這一夜,林占熺失眠了。
白天的場景不停地在他腦子里滾動,破被、陋墻、懸河、沙石……
“有什么法子能把救窮與女大生包養俱樂部修復生態連在一起,一箭雙雕呢?”林占熺輾轉反側,他的腦子浮現出“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
草,看似卑微,但有蓬勃的生命力,它不懼土地的貧瘠,又能阻止生態的惡變。
“要是草能變成食物就好了!”
回單位后,林占熺便私下里開始了“以草代木”栽培食用菌研究實驗。如果能成的話,就可以既緩解消耗森林培養菌類的菌林矛盾,又讓農民在生態種草的同時實現經濟效益,生態扶貧一把抓。“要是真能實現就好了”,林占熺暗自發愿。
不知熬過多少夜,經歷過多少失敗。直到1986年,實驗的第3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努力換來了回報。
“奇跡終于出現了!”第一朵用芒萁培育出來的香菇長出來了,林占熺的熱淚止不住地滾落。
自此,菌草業的一扇全新的大門被開啟了,林占熺開創了“菌草學”這個中國自主知識產權的新興學科!
當時的林占熺一沒實驗室,二沒經費,三沒身份和人員編制,但這些困難攔不住他,林占熺決定放下仕途,哪怕舉債也要把實驗做下去!
這才出現了本文最開始的那道選擇題,對林占熺來說,“仕途或有涯,科學闊無邊”,他選擇了科學,并用實驗證明了那種被人不解的堅持,或許是對的。
“年薪百萬”不如“惠澤天下”
有美國的企業敏感地察覺到“以草代木”種蘑菇這一發明將是一座取之不盡的“富礦”,便設法找到林占熺,高薪“挖角”。但林占熺平靜地拒絕了富商的邀請。因為,他算的是一本比“個人賬”更重要的“中國賬”
“林占熺是拿命來工作的。”這是很多人對他的一致印象。
長途汽車在崎嶇不平的山區小道盤旋,在一個急轉彎處,汽車突然失控,朝路旁幾十米的深溝里翻滾下去,林占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醫生診斷:肋骨斷了兩根,做完手術后至少要在醫院觀察7天。
這是發生在1988年林占熺赴福建尤溪縣推廣菌草新技術時的一幕。
為了讓菌草盡快從實驗室走進農民地里,林占熺跟自己較勁,非要在第包養軟體4天就出院,履行與27戶農民的約定。
這27戶農民是林占熺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尤溪是全國重點林業發展縣,林業資源相當豐富,當地農民從沒聽說過野草也能種出香菇,不少人甚至懷疑林占熺是騙子。
無奈之下,林占熺只得向農民承諾:“虧本由我個人賠償,掙錢都歸你們!”好說歹說,才總算有27戶農民愿意嘗試,這對林占熺來說意義重大。
尤溪縣是個極好的示范縣,“只要實踐證明,尤溪縣同樣需要用菌草來栽培食用菌,菌草同樣能讓尤溪農民增收,那其他地方就有說服力了!”包養
此后,林占熺開始了兩頭跑的生活,上午在福州忙完學校的事情,下午就匆匆趕到臺江碼頭搭乘去尤溪的船只,等船只到達尤溪口,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下了船,他馬上轉汽車趕赴每個示范農戶點,和農民一起下地栽種,手把手教他們用菌草“變出”香菇、毛木耳、白木耳……包養網
1988年至1995年的8年時間里,林占熺平均每兩個月就去一次尤溪,足跡幾乎踏遍尤溪包養的所有村落,舉辦了120多期短訓班,參加聽課的農戶近兩萬人。
而且,這一切都是免費的,林占熺沒有收取尤溪縣政府和當地群眾分文講課費。
這一場“推廣實驗”大獲成功,選擇“以草代木”種菌的農民從最開始的27戶,增加到4236戶,遍及14個鄉鎮112個村,當年完成584.3萬袋菌,農民純收入達到899萬元,1995年時戶均增收2122元。山里農民點著少見的百元人民幣,高興萬分:“照這樣下去,我們一年脫貧,兩年致富,3年蓋房子,4年討媳婦就有可能了!”
至此,“這棵草”算是實實在在地種成了,并且很快“蔓延”到全國,上世紀90年代初,林占熺首創的菌草技術在全國相繼被證明是一項周期短、投資少、經濟效益高、同時又有益于生態發展的實用技術。
老百姓包養增收的事實勝于雄辯,1994年,菌草正式被有關部門列為援助發展中國家培訓項目,“這棵草”開始走出國門,傳遍世界。
有美國的企業敏感地察覺到這一發明將是一座取之不盡的“富礦”,設法找到林占熺,高薪“挖角”。
上世紀90年代,一位美國富商追到中國,提出如果林占熺愿意,將給予他本人一個月工資8000美元,愛人6000美元。當時,1美元可以兌換8.7元人民幣,夫妻倆加起來一個月收入可以達到12萬元人民幣!而在當時,林占熺家庭一個月的收入是100多元,只要在美包養網國工作一年,他就可以成為當時的百萬富翁。
巨大的懸殊帶來的沖擊不是沒有誘惑力,林占熺是農民后代,家境貧困,全家人的生活壓力幾乎都在他一個人的肩上,當時為了發展菌草事業欠下的債務也達到了數萬元,亟須還清,所以許多人都以為林占熺“要跑到美國去了”。
但是,林占熺又一次選擇了“少有人走的路”,他平靜地拒絕了富商的女大生包養俱樂部邀請。
因為,他算的是一本比“個包養人賬”更重要的“中國賬”。
——中國的闊葉林資源有限,而草資源卻十分豐富。宜草山地、坡地比比皆是,面積至少60億畝以上,是全國耕地面積的3倍還包養網車馬費多。只要利用其中3%的草地來發展菌草業,包養網就可能生產菇類食品13500萬噸以上,創造產包養俱樂部值5400億元以上,增加5400萬人的就業;如果菌草技術能得到很好的推廣,其經濟、社會、生甜心寶貝包養網態效益大得不可估量!那時,將形成一個數千億元的可持續發展的全新產業——菌草業,能給多少貧窮的家庭帶來希望啊!
個人收入即便上百萬,這與成千上萬的農民錢袋里增加好幾千億元相比,哪一個多?林占熺再清楚不過了。
林占熺不想獨自做“人生贏家”,這位“農家子”更愿意彎下身子,走進田里,幫更多農民成為“人生贏家”。
今年6月12日,當林占熺第二次代表中國站在聯合國總部,提交出一份全球“消除饑餓”的“中國方案”的時候,多年前勸他出國的那些人才后知后覺——這一道“個人還是國家”的選擇題,林占熺或許又選對了。
功成身退還是繼續奔波?
“技術問題現在解決了,希望國家能把在黃河兩岸發展菌草業治理水土流失、扶貧開發納入國家有關部門的計劃,建起‘黃河千里菌草生態屏障’。”林占熺反復對記者囑托
2000年7月5日,福建省人民政府會議室里,舉行了一場臺灣包養網特殊的頒獎會。
福建省領導親自為獲獎者頒獎,這是福建省第一次對科技工作人員作出的貢獻記一等功。
這位獲獎者就是當時已58歲的林占熺。
當年,林占熺已臨近退休,不少人勸他:“你已經功成名就,沒必要這樣繼續奔波下去了,是時候享享清福了。”
17年過去了,如今75歲的林占熺還在一線。今年,他除了兩次趕赴聯合國總部紐約,其余時間不是在貧窮國家推廣技術,就是“泡”在黃河流域研究治沙菌草,在家的時間極少。
每次出遠門前,妻子都反復叮囑他:“記得吃藥。”林占熺的心臟甜心寶貝包養網病幾次把他帶到生死關口,偏偏他每次去的都是極窮、極荒、極苦的地方,大家為他的健康考慮,都勸他把腳步停一停。
他考慮都沒考慮就斷然拒絕了。林占熺說,“2001年我的心臟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停止跳動10多秒鐘。從那以后,我就倒過來數——過一天算賺一天。”
賺來的每一天,林占熺都不想虛度,他心里裝著一個很大的夢想沒有實現。
早在1971年到黃土高原考察的時候,黃河流域水土流失就成了他心里始終繞不過去的“一座山”。
林占熺暗自許下心愿,希望種下“黃河千里菌草生態屏障”,用三代人的努力移掉“這座山”,讓黃河水早日變清。
為了這個愿望,他無論走到哪里,都癡迷于尋覓合適的草種,直到終于發現了一種根系長9米多的新草種,他一拍大腿:“這下有希望了。”
2013、2014兩年,林占熺終于帶著草種“出征”黃河,來到了飛沙走石的內蒙古阿拉善盟的烏蘭布和沙漠東緣女大生包養俱樂部,開展種植菌草固沙防沙的研究示范。
這片地區是我國八大沙漠之一,四大沙塵暴發源地之一,也是全黃河流域最嚴重的包養網地區之一,85公里的河段,每年流入黃河的沙達1億噸以上。
一上來就啃最硬的骨頭,這是林占熺一貫的實驗風格。
種下的菌草面對8級大風,很快就繳械投降。
草都死了,林占熺還不服輸,在10多種長根系草種中反復篩選。漸漸地,有些菌草開始“死而復生”,最后僅用了12包養網0天,這片沙漠就變成了綠洲,他終于摸索出了一套菌草治理生態的技術!
來自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部門院校的50多名專家學者親眼見證了我國這一種治沙“秘密新武器”的誕生,他們還對菌草成長后改善沙地微生物及相關成分做了研究監測,發現有機質含量增加了58.97%!
專家們達成一致共識,建議在黃河沿岸適宜地區大規模推廣菌草種包養感情植。
“技術問題現在解決了,希望國家能把在黃河兩岸發展菌草業治理水土流失、扶貧開發納入國家有關部門的計劃,在2021年‘第一個一百年’到來之前,建起‘黃河千里菌草生態屏障’。”
林占熺反復對記者囑托,希望媒體能代為傳達這個愿望。
帶著菌草夢,林占熺從壯年走到暮年。從意氣風發走到皺紋滿頰……
有趣的是,他的團隊里還有很多像他一樣早該退休的知名老科學家,這支“老年隊”常常比年輕人還有干勁,爭分奪秒地想為國家和民族做點事。
他們夢未了,鬢不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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