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常州外國語學校,學生在上體育課,這里的教學正常進行。
常外污染事件背后的中產家庭:
轉學與留守糾結在天平兩端
常州,位于江蘇最發達的“蘇錫常”地區;常州市外國語中學,這座城市最著名的初中,匯集了全市最優秀的學生,多來自中產家庭。
去年12月,常外的部分孩子身體出現紅疹、甲狀腺腫大等異常,家長懷疑與學校北面有一塊正在開挖的“毒地”有關,要求學校過渡、搬遷,最終經央視曝光,成為全國事件。
從去年到現在,家長們的抗爭已長達5個月—但他們發現,狀況并沒有什么改變。
4月25包養網日,張漾琴從醫生手里接過體檢報告——甲狀腺結節。一瞬間她有些眩暈,手抖得握不住那張薄紙。
女兒劉青青最近背上起了紅疹子,密密麻麻一大片。
張漾琴想問問女兒的診斷結果是不是和那塊毒地有關,醫生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飄過來:“不用查了,這里查不到你想查的東西。”
也是在當天深夜,常州市政府發布了《常州外國語學校事件有關情況通報》。通報中說,在收集到的909份常外學生體檢資料中,甲狀腺結節247人;淺表淋巴結腫大35人。
家長們則提供了另一版本的數據,在他們自發收集的683份學生體檢資料中,甲狀腺結節315人;淋巴腫大或結節272人。
常州外國語學校學生繪制的關于“毒地事件”的漫畫。家長供圖
被打破的“體面生活”
身價加了無數的“0”,卻沒想到最關鍵的“1”出了問題
常州市新北區,一個正在開發中的新城區。
和其他發達城市的新區一樣,這里擁有筆直寬闊的馬路、密集分布的廣場和鱗次櫛比的高樓。常州外國語學校不遠處,月星環球港豎起了一座摩天輪。
根據常州官方數據,2015年,常州市全年生包養網產總值5273.2億元,人均GDP達到11.2萬元人民幣,根據世界銀行的標準,已達到富裕水平。
同年,常州市還獲得國家住建部評選的中國人居環境獎綜合獎,全國只有三座城市獲獎,分別是江蘇常州市、宿遷市和河南濟源市。
45歲的楊群在常州擁有至少三處房產、三臺車。他來自江陰市,扎根常州幾十年,目前是常州通訊供應商的合作伙伴。從未想過離開。
“如果說楊群是百里挑一,那他的兒子楊力就是千里挑一。”一位與楊家相熟的家長說,14歲的楊力一直保持年級前20名的好成績。
去年,楊力考入常州外國語中學。常外每年分批次招生,第一批480人,優中選優,楊力是第一批入選。
周菲菲也是第一批被錄取,并女大生包養俱樂部進入教改班。一個年級有兩個教改班,進入教改班,就等于直接保送常州市最好的高中——常州高級中學。
周菲菲說,小學六年,常外就是她的信仰。不僅是因為高升學率——在包養管道2015年中考中,常外學生獨攬了總分裸分前11名。更多是因為常外推行的西方式教育,“男生擔當挺拔,女生獨立優雅”。
周菲菲的父親周常光對常外的教育特別滿意,女兒在常外不包養網只是學習課本知識,她還在課堂里讀詩、討論文學,甚至鉆包養研如何在一分鐘內拼好三階魔方。“現在的初中生,去問他們快不快樂,是一件很殘忍的事,但常外給了我女兒一個快包養一個月價錢樂的青春期。”
楊群和周常光,是常州典型的中產階層。出生在城市,受過高等教育,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有車、有房,有不被打擾的自由。
“毒地”事件,打破了他們的體面生活。
4月18日凌晨2點,楊群睡不著,開著車在常州高架上徘徊,扭頭看向黑黢黢的窗外,嘆了一口氣。他說自己奮斗半生,身價加了無數的“0”,卻沒想到最關鍵的“1”出了問題長期包養。
常州外國語學校學生繪制的關于“毒地事件”的漫畫。家長供圖
常州外國語學校學生繪制的關于“毒地事件”的漫畫。家長供圖
難以名狀的異味
“害怕,真是害怕,淋巴和甲狀腺是表面看不到的,你都不知包養條件道會有多嚴重”
問題出在學校對面那一塊面積包養網約26.2公頃的閑置平地。
這塊平地簡稱常隆地塊,不足百米處,便是常外新校區北門。2015年9月,常外包養甜心網新校區正式投入使用。此時,常隆地塊正進行土壤修復。
去年12月上旬,常州盛行風向為北風,異味從平地往南,送入新建好的常外教學樓。
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味道。
有人說像臭香包養網蕉,是水果長期放置之后的酸腐味;也有人說像是殺蟲劑靠近鼻子猛噴的味道,苦澀、灼人。
在化工行業發達的常州,異味其實正常。但出現在學校周圍,家長們不得不緊張。
味道飄出的第一天,就有家長撥打12369環保舉報熱線。
他們很快查出,異味來自對面的工地。這塊地原是三所化工廠的舊址,目前在進行土地修復。規模最大的常隆化工,在此辦廠52年。
“5包養一個月價錢2年,什么概念?!”張郡姝對著記者叫了起來,她是常州市某化工行業研究院的研究員。
十幾年前,楊群是常州水泥廠的職員,與常隆化工有過業務往來。包養他想起,當包養時自己曾親眼看到常隆化工購買水泥,在地下修建空間,用來埋制作農藥剩下的高濃度廢液。
幾乎與異味同時產生的,是孩子們的身體問題,最開始是紅疹、頭皮屑、長痘。當月中旬后,常外的家長們相繼發現出現皮炎、濕疹、支氣管炎、血液指標異常、白細胞減少等的學生不斷增加。
12月底,家長們組織起來,帶著包養網孩子去醫院檢查,拿回來的數據一比對,發現癥狀主要集中在淋巴和甲狀腺。
作為家長代表,周常光統計了班上37個學生的體檢報告,其中25份異常,除了一個重金屬異常外,另外24份全是甲包養故事狀腺和淋巴的問題。想起剛拿到病例時的心情,他至今額頭冒汗。“害怕,真是害怕,淋巴和甲狀腺是表面看不到的,你都不知道會有多嚴重。”
“轉折點”
學生們的寒假作業,是使用順豐快遞送到家的
家長們不覺得事情是不可解決的。開始有計劃地聯系政府、寫聯名信,表達學校搬遷過渡的愿望。
最初,他們認為這種利益訴求是合理正當的,“為小區的事情都可以去市政府反映,咱們孩子的包養網事情不比這個簡單?”
張郡姝說,她一直對政府有一種天然的依賴,“政府不會不管吧?”
回憶起事發至今的漫長五月,每一個家長都會提起1月15號。
對于他們來說,那是一個“轉折點”。
此前,政府承諾,會在這天在學校舉行聽證會。政府提出“毒地”修復方案,如果家長認可,就做;不認可,學校搬遷過渡。
這天,最低氣溫已經到零下。家長代表在校內,上千名普通家長在校外,從下午三點等到凌晨四點。
但他們發現,會議并沒有討論環節,而是直接公布了修復方案。這讓家長們搬遷的愿望落空。
夜已深,氣溫太低,呼吸冒著白氣,但家長跺著腳包養網取暖也不愿散去。
從那天起,魏楓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熱血派”。
像典型的中產階層那樣,她的人生一路順遂。
從“毒地”事件發生起,她開始冒著失去工作的風險,為了孩子的健康走上一條維權之路。任何一次聯名信、聽證會,她從沒缺席過。
魏楓這樣的家長還有很多。以至于1月底的寒假,學校不敢再讓大量家長在學校聚集,害怕引發群體性事件。當時學生們的寒假作業,是使用順豐快遞送到家的。
4月19日,正在修整中的常隆地塊,對面不足百米就是常外新校區。
破裂的信任
去開會,他總是拍一支錄音筆到官員們面前,指著提醒他們,開始錄了,你別又說了話不承認
楊軍是家長中的低調派,他既是常外學生家長,同時又是環保系統的官員。
4月24日,他向記者復包養甜心網盤事件全程。在他看來,家長與政府間的信任關系,因為不透明、不作為的失當行為,讓一件原本簡單的事件包養網變得棘手而尷尬。這幾個月,政府至少錯過了兩次挽救的機會。
楊軍說,第一次,如果學校搬遷緩個半年,等修復工程完成,之后的一切便都不會發生。
第二次是12月,家長發現毒地后當即舉報,毒地卻拖了十多天才停工。“如果當時政府官員出面道歉,態度誠懇一點,還有和解可能。”
但這都沒有發生。
商人重信,楊群說自己“被一次次出爾反爾搞到崩潰”。去開會包養行情,他總是拍一支錄音筆到官員們面前,指著提醒他們,開始錄了,你別又說了話不承認。
張郡姝與常州市一位主管教育的領導相熟,在最絕望的時刻,她曾經給這位領導打電話,詢問事情的轉機包養故事。領導在電話里回了一句:“你這樣子一直糾結,一直焦慮,就是心理有問題了。”
從那以后,這兩位相熟的“朋友”再也不交流了,“沒有必要再交流了,官員還是沒辦法設身處地理解家長的苦衷。”
這種分歧與不信任,隨著家長對真相的挖掘,逐漸超出了“毒地”污染本身。
他們發現,在國家公辦包養民營大背景下創辦的常外,是以常州高級中學新北校區的名義建設,最后卻接近無償地給民辦學校常外使用,其中涉及建設資金3.1個億,實際是打了國家民間辦學政策的擦邊球。
還有人拿到常隆地塊土地修復的批復文件,發現涉及資金3.94個億的修復工程,實際上很多項目都沒有建設,比如文件中提到的鋼結構封閉大棚等設施。
一位家長回憶,最初溝通時他們克制、平靜,他們關心的,只是學校能否搬遷。
但溝通未果、信任破裂的情況下,這些文件和舉報信被包養站長曝光給媒體,引發新一輪的報道熱潮。
2016包養年4月17日,央視曝光了常州外國語學校新址污染事件。隨即,環保部牽頭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入駐常州。
轉學與留守
“如果她轉到一個很糟糕的學校,我沒法負擔她后來的人生;如果不轉,我怎么面對她現包養女人在的人生?”
4月25日深夜,常州市政府新聞辦公室發布了環保部調查組階段性調查結果:常州外國語學校(常外)區域大氣環境,與常州其他區域無明顯差異,土壤及地下水監測還在開展中;學校衛生、飲用水符合國家標準,食品衛生符合要求,未發生傳染病等疾病的流行和暴發。
調查結果發布后,各個家長群都沉默了。
也有家長質疑通報的真實性,甚至懷疑是假消息。
政府通報發出后的4天里,新北區基礎教育處的電話整天響個不停,都來自咨詢轉學事項的家長。
根據家長們的統計,截至2016年4月25日,常州市發布調查結果前,在常外七、八年級轉學人數62人,還有6人休學、5人請長假、5人出國。
一位負責統計的家長說,如今這個數據,又有了大幅增長。
調查組最終的結果還未公布,一部分家長內心仍保有期待。
4月28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文章《學生健康豈容掩耳盜鈴》。至少有7人將這篇文章轉到七年級新生家長群里。
一些人在轉學與留守之間搖擺。
事情發生五個月了,張漾琴一直不敢帶女兒去體檢。直到女兒身上冒出無法消退的紅疹子,只好硬著頭皮去了。她說自己不敢去面對,因為無力去改變。
“如果她轉到一個很糟糕的學校,我沒法負擔她后來的人生;如果不轉,我怎么面對她現在的人生?”
檢查報告出來后,她幾乎一夜沒睡,最后還是決定轉學。
因為女兒是她所有身家性命中最寶貴的、必須要去維護的一樣東西,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
八年級教改班的周菲菲已經和父親商量好轉學的事情。
新學校離她家走路不過四五分鐘,是一所“我去了肯定能拿前幾名”的中學。
她最近常常陷入回憶之中。她想起去年從頭笑到尾的圣誕晚會、讀詩讀詞的古風歌詞課;想起總能說得到一塊去的朋友;想起之前她停課一段時間,回校時全班同學對她報以歡迎的掌聲。
4月26日,常隆地塊的土地修復已完成,原有的“毒地”表面蓋上了一米多厚的新土。上百位園林工人穿梭其中,栽種玉蘭、香樟。按照規劃,幾個月后這里將成為一個開放式公園。
“毒地”的對面,常州外國語學校在照常上課包養價格,每個教室都空了幾張凳子。
學校北門,一塊巨大的顯示屏上循包養網環顯示著學校的育人目標:未來世界活躍而負責任的公民。
(文中所有采訪對象皆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羅婷 實習生 張帆江蘇常州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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